本帖最后由 蒜蒜的飛天豬 于 2015-7-5 18:12 編輯
有時候,入世是為了出世,下山是即為上山。《道士下山》中何安下如是,娛樂江湖里的陳凱歌亦如是。 《道士下山》與陳凱歌以往的作品,氣質上有太多的不同。表象里,它像是一個入世未深的新銳,標新立異,手法乖張,極盡癲狂,暗黑殘酷,又精美工整;骨子里,卻依舊還是那個陳凱歌,總想揣摩點為人生的道道,只是這次借著徐浩峰個性江湖,藏得更加文縐縐的。
道士下山首映式現場 第五代導演昔日才情無需贅言,發光發熱,才情之外,可有無數資源可調度。到了以張元、王小帥等為代表的第六代登臺時,就沒那么命好了,錢得自己籌,單得自己埋,被無情地推向未知市場。第六代的大多數至今都沒能從市場撈得一金半銀,卻殉道者般地撕開了市場的縫隙,而跳出來收果子的依舊是第五代。第五代對商業電影的嘗試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就已普遍,其中就包括陳凱歌的《荊軻刺秦王》。2002年張藝謀一部《英雄》,為新世紀國產電影工業樹立標桿同時打開了電影營銷的潘多拉魔盒,從此創作開始淪陷于營銷的渦流。
道士下山首映式現場 張藝謀《英雄》以來對市場的開拓,某種程度上實現了對中國救市,但同時也嘗到了飲鴆止渴的苦楚。第五代影人在自己修筑的娛樂化高速路上驚異地發現,超車的、超載的、超速的,什么妖邪都有。再一個盹的功夫,連郭敬明、韓寒都搶過了半個身位。各式車輛一多,別車的,急剎的,晃燈的,加上一路殘片碎屑,已然不是自己熟知的道路,連游戲規則也變得陌生。在電影的娛樂快軌上,尤其是網絡生態的沖擊下,陳凱歌一度不適,但終究他適應下來了。想當初胡戈“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”就能讓他泣血而歌,現如今《搜索》和《道士下山》接連公開表示對各種輿論好賴兼收。從一個《霸王別姬》的出世高人,到《無極》入世嘗試,從對胡戈的排異,再到《搜索》的網絡視角,陳凱歌一步步放下身段,得愿意與市場對話,也懂得了如何受用市場的各種反作用力。
道士下山首映式現場 陳凱歌在他的“電影情書”中說:我只想請人幫我過“工業”這個關。這話過謙了,他是想借《道士下山》,為當下電影工業探索一個新模板。過去的十余年,時間已正明《英雄》開創的PPT美學是落伍的,空洞無物的古裝動作大片掙扎了十年即壽終正寢。如今的影壇,資本亂入,奇花異草,亂象紛呈。不管你昨天是二流演員,三流作家,亦或是個熱門主持人,一溜煙的功夫,都變成了暢銷片導演。雖說英雄不問出處,然這批“奇才”的涌現,并沒有讓電影創作或說電影市場變得更好,恰恰相反,他們讓電影市場變得越發急功近利,結果是一票工業水準連五十分都達不到的電影,壟斷了八成以上的國產票房。與這些歪瓜裂棗的導演爭寵,當然不是陳凱歌和張藝謀等導演當下的人生使命,在眾多的選擇面前,陳凱歌選擇了重樹國產電影工業標桿的使命。 在徐浩峰原著小說的江湖里,不僅奇人、奇技、奇事、奇情紛呈,還包羅了二戰元素,人物游走在(軍)方、幫派和(日)本勢力之間。陳凱歌提筆一揮,砍去了所有戰爭以及政治的元素,僅取無知小道何安下的一段下山奇遇。畫面和技術上不肖說,這些向來不是陳凱歌的問題,創作把控上,陳凱歌吸取了種種教訓,故事僅取小道士何安下的人生截片,以小見大,電影風格癲狂乖張,不無喜感,同時又殘酷暗黑,笑點之外,冷不丁給你心靈深處戳上幾戳。陳凱歌這次的導演狀態,更像是一個奔跑沖刺新銳,而非倚老賣老的老江湖。從電影創作和電影工業視角來看,《道士下山》不是最圓潤的,但至少都是合格的。 陳凱歌作為中國影壇碩果僅存的幾株大樹之一,難免成為當下網民泄憤的對象。和以往其它作品面世時一樣,陳凱歌這輪面臨的批評同樣疾風勁雨,其中不乏全盤否定。電影進入網絡時代以來,專業的批評迅速向大眾吐槽異化,但吐槽也分兩路,一路是胡戈為鼻祖的娛樂吐槽,一路是兩眼一抹瞎的情緒潑糞。娛樂吐槽有時不負責任,但大多為博取一樂,初衷未必有何惡意,情緒潑糞就不同了,管你拍得好賴,上來就是一通撕咬,實在要不得。更可恥的是,現在有那么一大波所謂評論或公眾大號,為著吸引眼球,不顧客觀事實,毫無底線,信口雌黃,自以為妙筆生花,其實扮演的是惡人當道,徒舔戾氣。 話說與陳凱歌《無極》時一同被詬病的,還有身扛《七劍》的徐克,昔日兩地頂尖才子,均被無情地打上江郎才盡的標簽。然而十年過去,徐克依舊香港電影工業的不死神話。遙想2005年的徐克,連梁羽生經典改編都滿足不了看客,那會誰敢想十年后的徐克,一部信手捏來的樣板戲《智取威虎山》,卻讓看官們爽出一臉賤相。如果說徐克的《智取威虎山》是成功的,那絕對不會是創作境界的成功,而是電影工業的成功。
導演陳凱歌接受記者采訪 再以24億票房的《速度與激情7》例,導演溫子仁同樣是一張中國面孔,難道導演水平真的就與我們差了20億?我看不見的,最大的差距在于,他的背后有一整個成熟完備的好萊塢電影工業支撐,而我們的電影工業整體積弱。 同樣是極盡癲狂的手筆,陳凱歌《道士下山》相比姜文的《一步之遙》,更懂得如何隱藏自己,以及控制節奏和氣息,相比徐克的《智取威虎山》,工業層面上也絲毫不落下風。當然,這種比較并非要把對手都干掉,恰恰相反,我們要鼓勵和保持電影個性以及電影貨架的多樣性。《道士下山》《一步之遙》《智取威虎山》這批作品,雖說褒貶不一,但至少在工業上努力拉高著我們的電影生產水準。在過去一段時間,以小博大的青春題材大行其道,這是好事,至少說明我們的題材類型日漸豐滿,顯而易見的是,光靠幾個青春片小打小鬧游擊戰術,不足以抵御好萊塢的大片壓境。電影市場的正面交鋒,還得靠一大波工業水準一流的作品,需要更多的大導演站出來重新出發。 在我看來,《道士下山》中的何安下,其實就是陳凱歌自己,他把自己放回到了原點,用一個懵懂少年的視角,見證這世間的轉瞬即逝的美好與漫長的殘酷。與陳凱歌初涉電影時一樣,何安下首先感受到的是愛與溫暖,一下山就遇見了貴人,甚至連崔師傅與師娘的性啟蒙都顯得無限美好。然而美好轉瞬即逝,崔師傅的慘死,引發了小道士人性善惡的裂變,下山后的第一輪殘酷抉擇擺在面前。何安下的這種遭遇,又何嘗不是第五代導演的境遇,體制游戲沒撐幾年,他們就被拋向江湖自謀生路,除了去廝殺,去開拓,去創新,努力用更多更好的作品也對抗命運,別無它路。 有人說《道士下山》講了三段故事,一段是崔師傅和她的石榴裙的故事,一段是周西宇躲不過江湖宿運的故事,一段是查老板復仇的故事,非也。在我看來,《道士下山》只講了兩個故事,一個是家庭故事,一個是江湖故事,一個是情欲,一個是恩仇,不論是家庭還是江湖,選擇多具誘惑,而現實都很殘酷。對陳凱歌來說,也有兩個人生陣地要面對,一個是以創作者為主導的電影藝術之家,一個是以市場為主導的娛樂江湖,藝術的家庭已名存實亡,娛樂的江湖又無處逃遁。《道士下山》中的陳凱歌,果斷地選擇了投身娛樂江湖,去完成國產電影工業的使命。 有人吐槽說何安下見誰都叫師傅,這不足為奇,對于一個有大智慧的高人來說,每一個觀眾,經歷的每一個事物都是他的師傅。《道士下山》雖不盡圓潤,但看得到陳凱歌的逆生長,看得到他這些年在殘酷中的歷練,以及已然放下的一切。再說電影本就是種殘酷的修為,多少大師都一度放棄,黑澤明甚至為之割腕,而只有走到最后的,才可能是真正的大師。對于陳凱歌以及一代人來說,他們只有下山,下到市場的深淵,只有積極入世,參透市場的魔障,才能找到出世之路,才能更好地上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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